管维芳和家里的药柜,她现在每天要在家输液十多个小时
55岁的管维芳是 一名癌症晚期病人,她的命运既倒霉又幸运:她曾两次濒临死亡,两次被上海一所三乙医院的医生救了回来。在此之前,她求医时满脑子想的都是“大医院”,认为“三甲医院一定比三乙医院强”。
患病之后,管维芳找了熟人,选择在上海一所知名三甲医院治疗。一年后,癌症发展到晚期。为解决并发症,管维芳到另一所三甲医院做了一个小肠造口手术。从此,她需要依赖输液维持生存。
做造口手术时,医生发现肿瘤已扩散,遂告知家属管维芳“时间不会长了”。另一所三甲医院的医生看了病历后断言:管维芳最多活三个月。
绝望之中,家人把管维芳送到那家三乙医院进行临终关怀,医生却发现,管维芳所患的是一种特殊的癌症,很适合免疫治疗。
免疫治疗半年后,管维芳体内的肿瘤基本消失。曾认为她“完全没有希望了”的医生再次看到管维芳时,吓了一大跳,称她是一个“奇迹”。
展开剩余91%此案已进入诉讼阶段,医患双方孰是孰非有待法院认定。不过,通过这一经历堪称“离奇”的个案,或许可以看到医生诊疗行为对患者影响之大,以及患者看病就医对于“大医院”的执念。
“患者看西医是看庙的”
化疗半年,结肠癌复发
发生医疗纠纷后,新华医院认为,管维芳结肠癌术后的化疗方案“不存在患者认为的严重错误”,至于管维芳后来发生的肿瘤转移,则是“尚待攻坚的科学问题,非临床治疗的过错”。
然而,原国家卫计委和中华医学会肿瘤学分会发布的《中国结直肠癌诊疗规范(2017版)》中明确指出,对于dMMR或MSI-H结直肠癌病人,不推荐氟尿嘧啶类药物的单药辅助化疗。
鉴定机构据此认为,新华医院对管维芳结肠癌术后使用的化疗方案不当,存在过错。不过,对于不当化疗方案是否导致肿瘤转移,鉴定机构未作评判。
2025年4月29日,有媒体记者赴新华医院了解管维芳案,该院负责对接媒体的工作人员表示,先了解一下情况再与记者联系。截至发稿,未获回复。
管维芳说,她连续吃了半年卡培他滨,后来感觉到肚子痛,而且频率越来越高。每当痛起来时,她就去附近医院打止痛针,或者挂水输一种防止肠痉挛的药,之后会好些,但过不了多久又痛。
2020年5月,管维芳到新华医院抽血复查,发现肿瘤指标偏高,随后又在医生建议下做了一次PET-CT检查。管维芳说,做PET-CT时她一点也不担心,因为知道自己的结肠癌本来就是早期,手术后又一直化疗,不可能复发。
然而检查结果却清楚地表明,结肠癌复发了。
据管维芳的说法,她随后去找给她开化疗药的夏医生,夏当时不在,他的学生看了PET-CT报告对她说:你怎么这么倒霉。
两名医生“宣判死刑”
从十院出院后,管维芳又来到上海另一家三甲专科医院——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(以下简称“肿瘤医院”),看了该院大肠外科一位主任医师的门诊。据管维芳介绍,该医生当时看了病历后,很严肃地问她:你告诉我,是谁给你开的卡培他滨?
管维芳回忆旗开网,医生当时曾打算为她做免疫治疗,还当着她的面给一个可能从事免疫治疗的医生打电话,问什么情况可以做免疫治疗,对方说在化疗无效的情况下才能做。挂掉电话,该医生为她重新制订了一个化疗方案。
按管维芳丈夫陆建彬的说法,当时已支付了做化疗的钱,但管维芳身体状况太差,一次化疗也没有做。
管维芳告诉记者,她当时肚子痛得连饭都不能吃,便决定先做手术解决肠梗阻,之后再做化疗。她再次找到十院医生陈启仪,让他放心,做出来有不好的情况,责任 她愿意自己承担。陈这才答应为她做手术。
根据病历,管维芳当时存在“不完全性肠梗阻”,十院为她做了“肠粘连松解术(复杂)”和“回肠造口术”。
做完造口手术,管维芳发生“短肠综合征”,从此得从静脉输营养液,才能满足身体所需。
管维芳和丈夫表示,他们知道一旦做了造口手术就会很麻烦,曾问医生可否不做。但医生告诉他们,由于肿瘤与肠子粘连在一起,没办法剥离,能做造口已经不错了。
陈启仪告诉记者,造口手术只是解决了管维芳的吃饭和排便问题,但是肿瘤还在:“我们(打开腹腔)进去之后发现整个腹腔都是肿瘤。”
“过渡一下”
在病房门口,管维芳嫂子对医生说,不要再做任何检查了。不过医生还是为她安排了相关检查。护士过来抽动脉血时,几次都没成功,管维芳把她赶跑了。
入院当天下午,马俐君查房。马俐君还记得,自己是笑着朝管维芳走过去的,而管维芳看到她过来时,把脸转过去了。
马俐君随后翻看管维芳的病历,她从新华医院出具的病理报告上发现,管维芳是dMMR/MSI-H癌。
尽管病理报告上写明管维芳就是dMMR/MSI-H,但马俐君当时“脑子里还是有个问号”:“我就在想,她在两三所三甲医院都看过,为什么大家都不给她用免疫治疗?”
马俐君称,回家后,她把管维芳的所有病历仔细研究了一遍,并向病理科医生咨询,确认管维芳就是dMMR/MSI-H癌。同时,她查找国外文献,发现免疫治疗药物适合管维芳。
管维芳还记得,第二天一早,马俐君兴冲冲跑到她床前,对她说:“你这个病可以治!”
峰回路转
管维芳告诉记者,那次在上海同仁医院住院时,她对治好病完全没抱希望。病房窗外远处有一棵松树,“一看到那棵树,我就想能从上面跳下来就好了”。
做完第一次免疫治疗后,管维芳仍很绝望。不过,在做完第二次后,丈夫感觉到她的变化:“说话有力气了,之前她说话说不清楚,嘴一直颤抖。”
与此同时,检查结果显示,管维芳肝内转移瘤较入院时“明显缩小”。两个月后,肿瘤比上一次拍CT时又“明显缩小”。
作为管维芳的主管医生,邓周峰称,免疫治疗做了四个月后,经过复查,管维芳体内的肿瘤基本看不到了,人也能走路了。
不过,并非所有dMMR/MSI-H癌症病人对免疫治疗都适用。据马俐君介绍,有的患者做了免疫治疗后,反而很快死亡。“后来大家研究,发现(这样的患者身上)有一个‘超进展’基因,如果它表达了,疾病就会加快进展,对于这样的患者,就不能用免疫抑制剂。”
“她属于奇迹”
然而鉴定机构却认为,管维芳发生短肠综合征“与自身恶性肿瘤侵袭性转移存在明确相关性,属恶性肿瘤不良预后。受限于目前医学科学技术的局限性所不能完全避免的”。
癌症好转后,管维芳重燃生活希望,她又想通过“造口回纳”手术,把自己切开的小肠接起来,以解决造口手术带来的麻烦。这个手术如能成功,她就可以和正常人一样生活。
她再次去十院找到陈启仪。“他(陈启仪)看到我吓了一大跳。”管维芳说,“还向我道歉,说以后再也不说病人没有希望这样的话了。”
转到同仁医院当晚,管维芳就开始糊涂,说话前言不搭后语,一晚上不停地上厕所,但又解不出小便。两天后,管维芳陷入昏迷,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。
据王强回忆,医生起初以为,管维芳发烧单纯是感染导致,就用了好几种抗生素,可仍然不退烧。后来,邓周峰想到管维芳最近在接受免疫治疗,发烧可能与此有关,于是改用激素。邓周峰当时说,如果用了激素还醒不过来,人可能就不行了。
结果用上激素之后,管维芳很快就退烧了,并在昏迷的第三天醒了过来。
邓周峰表示,自己当时只是推测管维芳发烧可能与免疫治疗有关,但这一点并没有得到证实。
经过此劫之后,管维芳仍不死心,又在十院几次尝试做造口回纳手术,均没有成功。“远端肠子稍微打点东西进去,就会高热。”陈启仪说,“她肠子的黏膜屏障破坏了。”
管维芳在上海同仁医院也尝试过一次回纳小肠,同样也是在手术准备期间再次发烧,手术因此叫停。
2020年底,上海同仁医院,管维芳昏迷两天后醒来,在与家人交流。受访者供图
在家“住院”
虽然有危险,但马俐君理解管维芳在家输液的做法,“医院经常有人走掉,对她是个刺激”。不过她同时表示,管维芳还是得经常去医院随访,以监测病情和调整用药。
为了让管维芳输液方便,医生曾在她的胸部植入一个名为“输液港”的装置,但2024年夏天发生感染,管维芳不得不再次住院,那次又差点要了她的命。
丈夫陆建彬负责为管维芳配药,其中包括葡萄糖、氯化钠和一种保肝的药,他一次跑两所医院,能配五天的药。陆建彬说,这些药属于住院用药,原则上医院不能配给病人拿回家用,由于医生对管维芳的病很了解,才会配给他。
用来维持身体营养的脂肪乳和氨基酸,则可以通过网购买到。管维芳现在输一种1440毫升的大袋脂肪乳,隔一天输一袋,一袋输完就得花十多个小时。
对管维芳来说,麻烦的不仅仅是输液。由于小肠过短,食物来不及消化吸收就流入“造口袋”,她每隔一两个小时就得去厕所清空一次。
管维芳的食欲很好,但用丈夫的话说,吃饭对她而言只是“过过嘴瘾”。经常出现的情况是:饭还没吃完,造口袋就鼓起来了。
造口袋每隔两三天就得更换新的,否则溢出的肠液就会腐蚀皮肤。换造口袋时,透过腹部的切口,管维芳能看到自己正在蠕动的小肠。
由于挂着造口袋,管维芳很少出门,几乎没有社交,旅游对她来说更是奢望。在她眼里,造口袋就是个“定时炸弹”,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破,如果在公共场合,就十分尴尬。
管维芳最近做的一项检查显示,她的癌症已是“NED(无疾病)状态”。不过为防止复发,她仍继续到上海同仁医院接受免疫治疗,只不过治疗周期延长了,以前的进口药也改成了国产药,医保可以报销,每次治疗自费部分为两千多元,还没输液的花费大。
如今,马俐君已不再担任科主任,但仍在肿瘤科工作。邓周峰则由主治医师晋升为副主任医师,开始独立带组。
每次去时,管维芳通常都会给马俐君或邓周峰带件小礼物。四年多来,她和两位医生成了朋友。她感恩他们救了自己的命,他们则佩服她经历生死后的内心强大。
随着病情的好转,管维芳渐渐发现先前的治疗有问题,并决定讨个说法。姐姐怪她“过河拆桥”,但她还是请了律师,起诉新华医院。如今三年多了,只是做了鉴定,尚未正式开庭。
尽管在外人看来无比艰难,但管维芳对当下的生活十分满足。在她看来,自己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。
她最大的遗憾是:自己没能早一点遇到马俐君和邓周峰。
来源| 大河报 南方周末
编辑 | 紫小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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